沧神诀 第二百七十七章 殇与情歌（中）

“老实告诉你，我并没有丧父丧母，我从来都有一个很完整的家庭……”百里玉笙回忆着伤心的过往，语气冷漠道，“哪怕是到我入‘毒花教’以后，我的父母都还好好地活在世上……”

“那是为什么？你既然有一个美满的家庭，为何会变得现在这般冷血——”吴默听到这里，不禁疑惑道，“还有，你为什么要加入‘毒花教’，跟段天衍他们沆瀣一气？！——”说话间，吴默的情绪也愈加激动。

“完美？哼，你真的这么认为吗……”然而，百里玉笙却是冷笑一声，随即愤恨说道，“在你看来，从小有亲人，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对吧？但是你从来没有想过，如果自己的亲生父母，把自己当怪物一样看待，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……”

“什么……意思？”吴默怔声问道。

“我已经忘了，自己的父母叫什么名字……”回忆仿佛是很长远的事情，却又那么地令人不堪，百里玉笙振振咬牙道，“但是我很清楚地记得，当年他们是如何对我的——”

“对你？你是他们的亲生女儿，他们还能怎么对你……”吴默继续问道。

“这一切，还得从我小时候说起……”百里玉笙慢慢回忆道，“我小时候和一般的孩童不同，三岁接触习武，五岁便有杀生……可能是我天赋异禀吧，六岁那年，我的武功已经可以和一个成年弟子相较——别人家的小孩，从小读书玩乐，可唯独我孤僻好武，甚至不爱和人说话，周遭的人都把我当成一个异类甚至怪物看待……”

吴默没有说什么，只是静静地听着对方的讲述。

“直到某一天夜里，所有的一切都变了……”仿佛是回忆到了辛酸部分，百里玉笙咬牙隐忍道，“有一个邻居夜里来我家偷窃，我久睡未眠察觉到了。他为了将我灭口，不惜掏出匕首对我突袭。为了自保，我出手将其反杀，却不想这件事却惊动了整个镇子……”

“你……那么小就出手杀人了？”吴默听到这里，眼神稍稍惊异。

“邻居家的人，都觉得是我这个‘异类’，主动出手伤人，不惜让我偿命……”百里玉笙眼神逐渐狰狞，愤恨说道，“就连我的亲生父母，也巴不得让我去死——”

“你说什么？！——”吴默听到这里，不由惊恐道，“这怎么可能？这个世上，居然会有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去死的……”

“但这一切，就发生在我身上——不仅仅是我父母，镇子里的所有人，看我这么小就会杀人，都觉得我是个异种，想要借口将我除去……没有人听我解释，也没有人会相信我，因为他们平日里就害怕我，为了将我从镇子里抹除，甚至良心泯灭，联合所有人对付我——”百里玉笙说到这里，情绪激动道，“终于，邻居家的人联合起来，甚至请来官府的士兵，欲图将我缉拿甚至处死——我走投无路，为了自保不得已全功尽出，将他们全部杀害！”

“你……六岁就能……杀这么多人？”吴默听到这里，眼神不由震惊和恐惧。

“没错，你现在的表情，就和当初他们那些人一样——全部把我当成怪物，恨不得我从这个世界上立刻消失！”百里玉笙望着吴默的眼睛，忿忿说道，“我亲手杀了那些人后，我爹娘完全把我当成了恶魔，吓得瘫倒在地，并极力将我赶出镇子。全镇的人都把我当成了怪物，甚至联合起来要将我处决；我不忍心再出手杀人，只能忍痛离开镇子，离开家人，从此一个人漂泊流浪……可是那年我才六岁，除了杀人，我没有任何谋生的技巧，被家人赶出了镇子，几乎已经没有了出路……”

吴默没有说话，只是眼神复杂地望着对方。

“但就算是这样，官府的人还是不打算放过我，不断派人追杀我——因为他们害怕，我只要活着一天，他们就会觉得有个杀人的怪物一直在身边，一天不除掉我，他们一点都睡不安稳……”百里玉笙痛苦地说道，“我已经被逼上了绝路，为了活下去，我继续杀人，只要有人敢侵犯我，我必以鲜血偿还！正因为如此，越来越多的人觉得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，我没有任何的亲人和朋友，一辈子与孤独和鲜血为伴……”

吴默听了百里玉笙的话，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，可以承受的残酷现实。

“从此我一直一个人活着，住过深山，食过野兽；我也曾想过去死，但内心的顽固，不想让那些鄙视我的人心安理得，那时我就有过绝念——为了报复那些曾经伤害我的人，我就是要活着，让他们惦记有我这个怪物存在世上，他们别想有一天好日子过！”百里玉笙愈加激动道，“于是我又熬了两年，杀死了无数前来进犯我的家伙，甚至还有武林弟子在其中，也就是从那时起，世人知道江湖中有我这么个‘魔女’……”

“你到底……杀了多少人？”吴默听完这一切，不再像之前那般异常激动，反倒是语气平静问道。

“我也数不清，那两年，我觉得我已经杀人杀得麻木了……”百里玉笙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一些，随后慢慢说道，“直到那一天，‘毒花教’的教主出现在我面前……”

“你说段天衍？”终于提到“毒花教”，吴默不禁振声问道。

“没错——”百里玉笙继续说道，“段天衍看中了我武功天赋异禀，小小年纪杀人如麻，遂将我收为义女……我杀人的那两年，甚至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，‘百里玉笙’这个名字是他起给我的，从此以后我便在我义父手下做事，替他杀人夺命，逐渐将自己的内心封闭……”

“段天衍是在利用你，难道你不知道吗？！——”吴默听到这里，终于忍不住冲声一句。

“我知道，我也很明白他是在利用我……”谁知，百里玉笙却是习以为常，冷淡一句说道，“但是他是第一个尊重我的人，没有因为我的异类而歧视排斥我。为了报答他，我愿意为他卖命，哪怕是杀人结仇、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——”

“你……”吴默一时无以反驳，想要忿声说什么，却又戛然而止。

“现在你该知道了吧，我曾经痛苦煎熬的过去……”百里玉笙重新恢复冰冷的神情，直望着吴默说道，“世人都说，人出生即决定了命运，只是我的命运太极端了，为了苟活，一辈子与杀人为伍……我从小就没受过尊敬，也没有人关心过我，在世人眼里，我只是一个怪物，一个只会杀人舔血的恶魔。我根本不在乎未来的自己会是如何，即使明天就是我的末日，我也会义不容辞完成我义父的任务，这就我身为杀手的宿命！”

“嗯……”吴默听完一切后，轻轻沉顿一声。

“我的人生，你们这些普通人当然不会懂，比起你那所谓的丧父丧母，我的命运要悲惨得多……”百里玉笙缓缓指剑说道，“我早就忘了情感是什么东西，毕竟这个世上不会有人关心我这个怪物——我也不希望去获取，做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，远远好于纠结那段令人愤耻不堪的过去……”

“所以除了你义父以外，你仇视任何人……”吴默忽而冷问一句。

“没错，当初世人怎么看待我，我便怎么看待世人——”百里玉笙振振说道，“所有的人都将会是我的敌人，我不需要去留恋一切！”

“因为那段悲惨的过去，你的内心扭曲至今，以致人性麻木，不懂人世真情……”吴默苦苦念道。

“真情？哼，杀人这么多年，我早就已经把人性看透了……”百里玉笙冷语相向道，“人往往会因为害怕异类，不惜一切手段，都想要将其除掉；亦或是为了自身的利益，将身边所有的竞争者残忍迫害——这次的陆清风宝藏就是例子，武林中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，表面上一副得道瞻仰，一涉及宝藏秘诀一事，就丑态毕露自相残杀……是的，这就是人性的自私，为了所谓的‘正义’，不惜以其为借口除恶，实则只是为了掩盖自己内心的阴暗罢了。我杀人这么多年，人性这东西早就看透了，这个世上所有的人都一样，只有孤独活下去，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！”

“人性的阴暗，我并不否认，但这并不代表，这个世上没有正义和感情……”吴默声音不大，语气却是十分坚定道，“你因为过去的悲惨，对世人绝望，没有人认同或关心你，以致你现在成了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……可如果你的生命中，能碰见一个认同你、感恩你的人，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？”

“认同我？呵，你觉得会有这个可能吗……”百里玉笙冷笑着说道，“世人都把我当成怪物，为了活命与安稳，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将我除掉，这是人的本能……就像你，为了你所谓的兄弟朋友，不惜阻挠我与我作对，不也一样是对我赶到畏惧，想要将我杀掉吗？”

“不，我并没有想要杀掉你——”吴默表情坚定一句道。

“没有？可是我是杀手，如果你不杀了我，我就会杀了你……”百里玉笙继续狰狞道，“就像当初的我，遭受镇子里的人鄙夷，他们想要置我于死地，为了活命，我必须亲手杀了他们……现在的你也是一样，我对你来说是威胁，只有杀了我你才能苟活下来，难不成你会为了所谓的感情，站着不动任我处置吗？”

“我可以——”然而，吴默忽而镇定一声道。

“你说什么？”百里玉笙有些吃惊，不想吴默竟会说出这样的话。

“我理解你的过去，也对你的身世感到惋惜……”吴默想了想，随即深情说道，“我承认，你曾经经历的一切，给了你太多痛苦与绝望，让你不再相信世上的感情……但是人生并不是这样，有阴暗的一面，自然也会有光明的一面，只是你没有遇到——如果我可以让你第一次觉得人性有良知，哪怕是牺牲，我也值得！”

百里玉笙在那一刻沉默了，因为吴默和自己原来遇见的世人不同，对人性和真情有着别样的理解。他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怪物，也不否认人性的黑暗，只是他心里有着自己的一杆秤，明白自己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。

百里玉笙甚至有些呆住了，就好像自己对于人生的理解，因为吴默的出现而动摇……

“你……少在那里胡说八道了……”百里玉笙望着吴默，心态有些微微的起伏，随即指剑怒斥道，“哼，人性本恶，你只不过是会说些漂亮话罢了！我就不相信，我亲手使剑杀你，你会没有排异之心——”

说完，百里玉笙飞身举剑，“毒花寒刺”一式，正朝吴默身前杀去。

吴默没有动摇，眼神坚毅地望着对方，所见“毒花”刺涌袭来，自己心里没有一丝的恐惧……

“呲——”霎时一道惊响，利刃刺穿了肩头，鲜血飞溅而出……

百里玉笙惊呆了，手中的剑忽而停滞……

令人惊诧的一幕，吴默面对百里玉笙的刺袭，没有任何的还手，也没有任何的抵御，“毒剑”深深刺穿了自己的肩头，一道剧烈无比的疼痛，顿时涌入全身。

但是吴默还是强忍着，并没有叫出声来，肩膀承受着火辣与灼烧，眼神依旧坚定地望着面前的百里玉笙。

其实百里玉笙在那一刻犹豫了，她指剑的方向，本来是对准了吴默的心脏，但是剑锋临头所见吴默浑然不动，自己下意识剑锋上扬，避开了要害位置，吴默才幸免于难……

“你为什么……不还手？”百里玉笙生平杀人无数，吴默这样的，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。

“跟你决斗，完全毫无意义……”吴默轻轻抚着流血的肩膀，咬牙隐忍道，“你的人生本就悲惨，所见到的，都是人性的丑恶与阴暗……如果能在临死前，让你看到人性良知的一面，哪怕只是一点点，那也足够了……”

“你……”百里玉笙听到这里，神情不禁一震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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